远见杂志

文╱黄汉华

“我家门前有小河,……小河里,有白鹅,鹅儿戏绿波,……”这首儿歌描绘的白鹅戏水景象,因为工业化早已在城市消失。21世纪的现在,更可能会因为禽流感在乡间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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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2月5日,农委会宣布花莲县有一只小鸭子感染H5N6高病原性禽流感。这是台湾首次发现这个去年就肆虐大陆、日、韩的新型病毒。

接著,传出台南市火鸡大量死亡、嘉义县乌骨鸡场染病,全台疫情逐渐蔓延开来。甚至在3月份,台北市内湖区碧湖公园也出现感染病毒的野鸭死亡,为史上前例。

疫情蔓延 九个县市忙扑杀

由于大陆曾有H5N6禽传人致死的案例,韩国更因此扑杀3600万只家禽,农委会严阵以待。加上2015年就存在的H5N2、H5N8高病原病毒,持续让鸡鸭鹅受影响。到3月下旬,全台已有九个县市、105家禽场感染,96.3万只家禽遭到扑杀。

农民面对扑杀的忧伤场面,这几年来,已成为台湾人最熟悉的画面之一。

“农委会启动灭鸭计划!”屠宰场业者黄小姐委托云林县林内乡一名60岁的女性鸭农代养两万多只鸭子,因为得了禽流感,必须全部扑杀,她替鸭农气愤地说,“这鸭农养了几十年,还得了乳癌末期,你要她以后怎么办?怎么生活?”

来到这个遭到扑杀的鸭场,幅员辽阔,蜿蜒的水道已不见鸭子身影,只剩下黄褐色的饲料散落一地,虽然野花绽放,却显不出早春的愉悦气氛。几十名穿著隔离衣的防疫人员和国军士兵忙著消毒,避免疫情扩散。

云林县集全台禽场数量之冠,每次爆发禽流感,感染场数最多,扑杀、消毒成了防疫人员每天的工作。就在动植物防疫所的门口,赫然可见贴著县长李进勇求来的张天师符咒,透露神秘气氛。

防疫所技正郑安国说,每逢疫情,扑杀连连,防疫人员一度累得瘫在马路上,甚至有人精神压力太大而喃喃自语,需要接受心理辅导,后已适应。

家禽数量大减 民众也不敢吃

禽流感带来了家禽扑杀,连带著让产业出现大损失。

据农委会计算,台湾家禽业年产值为台币670亿至740亿元。以鹅为例,年产值约27亿元,2015年因为禽流感,九成的鹅被扑杀,产值只剩9亿元,是原来的1∕3,至今复养的鹅场不到四成,损失还没有恢复。

不仅家禽数量减少,民众也担心影响健康而不敢食用。今年2月中旬,农委会为抑制疫情,禁宰禁运七天,农民发现,解禁后的买气少了三到五成,价格下跌,对产业雪上加霜。

其实民众会担心健康,不无道理。禽流感病毒型态包含H1~H16亚型、N1~N9亚型,经过重组,可以有144种变异,捉摸不定,速度快得连人类研究都跟不上!

台大兽医系教授周崇熙也说明,这个传染病已让教科书改写三次:过去以为禽流感只感染禽类,岂料1997年香港发生H5N1禽传人事件;2013年,禽类低致病的H7N9竟然感染人,而且会致死;2015年,人们才知道,鹅如同鸡鸭一般,也会死于禽流感。

现在,“全球都紧盯禽流感是否会人传人,”台大流行病学与预防医学研究所教授金传春表示,致死的H7N9大多是禽传人,H5N1至今仅是局部性人传人,但都不能掉以轻心。

台湾在2003年底至2004年初首次发现禽流感,至今十多年来,不仅无法摆脱阴影,甚至愈来愈严重。近三年来,扑杀成了年年必做的大事,2015年就杀了543万只家禽,但病毒仍愈来愈凶,从低致病演变成高致病,为什么会如此呢?

农委会官员对外一致表示,进入秋季,北方候鸟来台过冬,病毒就这样进了台湾。今年的H5N6与韩国病毒相似度超过九成九,可是,对照台北市野鸟学会十多年来对候鸟数量监测,令人怀疑真的都是候鸟惹的祸?

疑点1〉来台候鸟数渐少

“来台过冬的候鸟愈来愈少,”台北市野鸟学会研究保育组组长蒋功国表示。他分析,除了气候变迁,全球候鸟族群锐减,台湾的拦砂坝水库林立,河川流速减缓,泥沙量大增,容易淤积,也导致候鸟来台减少。

蒋功国进一步表示,受过训练的十名鸟友每年在全台沼泽湿地、渔塭、稻田,采集4000、5000件候鸟粪便,鲜少发现禽流感病毒,也没有看到候鸟大量死亡。以禽流感疫情惨烈的2015年为例,5117只候鸟来台,创历年新低,他很好奇,候鸟如何散布禽流感?

疑点2〉候鸟路径不符疫情爆发顺序

中华民国野鸟学会副秘书长李益鑫则表示,候鸟从北方南下,但台湾禽场疫情爆发的顺序却是由南而北,跟候鸟的路径不吻合,农委会不该把责任都推给候鸟。

“候鸟能在短短三天内,于相隔上百公里的东部、西部散播病毒?”台大兽医学院名誉教授赖秀穗也质疑,疫情为何接连在花莲、嘉义等多地点发生。他推测,农委会发现病毒之前,疫情早已经在全台扩散。

如果候鸟不是问题的源头,那麽台湾禽流感传染的途径是什么?如果看看鸡鸭场的环境,或许能找到原因。

症结1〉露天禽舍藏危机

来到中南部县市,大路小径旁边经常可见农地上挖了一泓池水,鸭子戏水的画面。露天鸭场周围隔著简陋的铁丝网,防止鸭子乱跑,还有人把鸭场当成垃圾场,废弃家具、垃圾包就堆放旁边。

然而,鸭场不光只有鸭子,抬头仰望,麻雀、白头翁、八哥、斑鸠等多种留鸟就在附近的电线杆上逗留,吱吱喳喳,叫个不停。当鸭农来喂饲料,它们更冲到池边,和鸭子抢食。经过一阵骚动,鸟儿群起飞翔,又到下一个养禽场寻找食物。

“鸭子接触那麽多鸟,这要怎么防止禽流感?”一名防疫人员无奈地说。他解释,鸟类之间借着粪便,散播禽流感,如果留鸟有病毒,在禽场间穿梭,这里吃吃,那里拉拉,鸭子踩到粪便,要不感染生病,也难!

2015年1月就有几起留鸟感染H5N8、H5N2禽流感病毒死亡的案例。台北市野鸟学会认为,它们跑到养禽场,吃了饲料,喝了污染的水,发病之后死亡,可见留鸟和家禽间也会彼此传染。

类似的留鸟争食画面也能在蛋鸡场见到。

彰化县聚集许多蛋鸡场,全台每天有一半的鸡蛋来自这里,芳苑乡一带更是大本营。毗邻相连的鸡笼旁边就晒著鸡粪,准备当作肥料出售,不但传来异味,鸡笼外散落的饲料引来各种鸟,也可能是感染途径。

农委会防检局检验发现,已有四成八的蛋鸡为禽流感阳性抗体,居所有鸡种之冠。周崇熙解释,这显然有一半的蛋鸡或多或少都接触过禽流感,也就是说,病毒已存在蛋鸡场中。

“万一病毒变异,鸡只毫无异状,鸡农会无法察觉而染病,”他忧心地说。

没有密闭的蛋鸡场,传来阵阵咯咯声,羽毛在空中飞扬,容易散布病毒,甚至苍蝇围著笼子里的母鸡和鸡蛋,四处飞舞。一名关切食品安全的人士就发现,鸡农用杀虫剂扑灭苍蝇,吓得他只敢吃CAS认证鸡蛋。

“这种传统饲养法相当落后,”一名防疫人员说,几十年来,一半以上的蛋农没有改善。

究其原因,为了迎合消费市场,蛋农必须饲养老、中、青三代年龄的鸡,以提供大中小型不同的蛋,导致鸡场里永远都养著鸡,就不能使用福马林全面消毒,而载运鸡蛋的塑胶箱没有清洗,容易残留鸡只粪便,可能传播病毒。

这两年,农委会为了控制疫情,增订禽场管理措施,除了规定车辆进出清洗消毒、人员穿著防护衣服,也要求饲料桶必须加盖、四周围网,或是兴建密闭式禽舍,隔绝外来的鸟、老鼠和害虫。

症结2〉水禽业改建不易

养殖户却因此叫苦连天。“我哪来那麽多钱盖密闭禽舍?”中华民国养鸭协会秘书长李鸿忠说。这位拥有屏科大硕士学历、三张畜牧场登记证,除了没养过猪,鸡鸭鹅都养过的农民,2015年禽流感来袭,1500只鹅被扑杀,无力再养,鹅场如今长满杂草,荒芜一片。

一名在好几个地方养鸭的农民也反弹,他的鸭场紧邻黄金蚬池,鸭子粪便经过光合作用,可以产生藻类,作为黄金蚬的养分,“从阿公时代,我们就这么养,水池那麽大,要怎么变成密闭鸭舍?”

“至少要花450万元,才能盖300坪的密闭鸭场”“鸭子要在户外晒太阳,羽毛才好看”“密闭的禽场也会得到禽流感”,一群在台西地区的禽农顺应鸭鹅戏水的特性,苦恼著不知该如何改建。

相较来说,属于陆禽的鸡,农民设置密闭禽舍,困难度就小得多。

养鸡30多年、有四万多只土鸡的中华民国养鸡协会副理事长陈国村表示,他过去采行开放式养鸡,得过禽流感。1990年代,看到白肉鸡产业转型,改成密闭式饲养,便花费上千万元改建,从此他的育成率从八成多提高到九成多。

根据防检局资料,白肉鸡因为密闭饲养,饲养天数不到鸭鹅一半,35天就上市,接触禽流感概率微乎其微,因此,体内没有病毒抗体,安全卫生无虞,不需要禁运禁宰。

症结3〉非法养殖场成漏洞

此外,台湾没有合法登记的养殖场超乎想像的多,也形成防疫漏洞。“超过七成的鸭场没有合法登记、一半的鹅场没有登记!”农委会官员表示。

2016年,农委会为控制疫情,将畜牧场登记门槛从3000只家禽下修到500只,盼扩大管理对象。

“一夕间,我从合法变成非法!”彰化县一名养了600只鸭的鸭农表示。按照法令,畜牧场不能抽地下水,农民必须耗费资金,申请自来水,场址还要距离住家300公尺、学校500公尺,他苦笑著说,“这样子,我们小农怎么生存?”

李鸿忠也说,台湾养鸭业有如电子业代工,鸭农帮屠宰场代养,全台的3000座鸭场当中,有八成属于代养。许多人在不同地方饲养,每一座场养个500、600只,相当常见。鸭农希望合法经营,可是法令那关就过不去。

禽流感年年来袭,农委会体会现在是禽农转型、改变饲养方式的时候。最近一两年,他们找了60名专家学者,辅导农民学习,然而成效有限,看来农委会还需要多与农民沟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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