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鲁力立
从我有记忆起,每年过年最期待的美味佳肴便是母亲亲手腌制的酱肉。那时候,我还未及桌高。每到除夕下午,我便顺著香气儿依在母亲腿边,双手扒著桌子,眼巴巴地望著母亲娴熟地取出腌制好的整块酱肉,切成薄片儿。这时候,母亲就会趁我不注意,捻起一小片酱肉,勐然塞进我的嘴巴,慈爱地看我大快朵颐。她说,你长高了怎么办呢,岂不是这一盘的肉都被你捻了去?
后来,不知道何时,我就真的长高到随时可以够到桌面上、橱柜里的任何吃食。那时候恐怕是长身体,对肉的渴望比男孩子还厉害。中学时代的春节,母亲便腌制比以往多一倍的酱肉。一入腊月,母亲便要去菜场挑选精猪瘦肉。这肉必来自前蹄,其他部分即使再瘦,也失去韧性而略显呆板。而猪也最好是年轻力壮的,蹄子带劲儿,肉质才嚼著有生气。这肉难寻,有时候母亲顶著风雪要跑几家肉摊,才能挑到几斤好肉。一回家,母亲就跟争分夺秒地开始洗肉切块。肉必须切成拳头大小,大了酱汁难进,小了味道太重。她说,要肉质鲜美,就得抢时间,慢一分钟就没那麽香。
酱肉,除了上好的肉,好吃的秘密则来自于酱汁。这酱汁,必须亲自调制。切好少量的生姜、葱,淋上少许料酒,再倒上可淹没肉块的酱油,丢进两到三颗五香,再加入1-2勺白糖和少量的醋,之后就封入坛中。我总是问母亲,这个步骤如何掌握各种调料的量。母亲笑道,感觉。这“感觉”一词,真心让我从小到大更觉察酱肉这道秘制凉菜的精妙。腌制三到七天后,便开坛取肉。每次因量取,捞出后风干两到三天后,随腌制的酱料一起用冷水小火慢煮。咕噜咕噜地,听著锅中的声响,嗅著慢慢溢出的香气,慢慢就看到酱汁挂煳在肉的表面。汤汁一点点变成粘稠的卤汁,酱肉就真正制成。吃时,用利刀切薄片,做凉菜即可。
这道酱肉,是我家的独门秘笈。外婆的母亲教给了外婆,外婆又教给了母亲。现如今,母亲也教给了我。她总说,外婆不算贵族,到底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。吃食是最考究的。后来生活日益艰难,外婆也总是能够变著法子给孩子们做美食。赶上自然灾害,家中靠野菜煳煳度日时,过年外婆也会拼尽全力找一点点肉末腌制给孩子们尝。几十年了,外婆挂在嘴边总说一句土语,自己吃了是饭缸,给人吃了走四方。从我十八岁上大学起,母亲和外婆都算著日子,让我放寒假时一到家就吃上新鲜酱肉。开学时,她们又把酱肉塞进我的行李箱,让我把这美味拿给五湖四海的朋友品尝。每一个尝过这酱肉的朋友,都赞不绝口,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,经久不忘,满嘴留香。
我笑道,因为这是母亲牌酱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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