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李建兴
清晨闹钟一响,李莉敏(化名)忍著前一天加班的疲惫,从床上跳起来,急急忙忙冲进厨房,赶在孩子上学前,料理好爱心盒饭。
李莉敏的孩子就读国中八年级。刚升上国中的时候,原本是订学校的营养午餐,但是过了不久,就经常听到小孩埋怨营养午餐的菜色不好,看著许多同学订校外盒饭,甚至还不乏家境优渥的同学,每天吃著五星级饭店送来一份100~200元的日式料理,让李莉敏的小孩好羡慕,嚷嚷著要另外订餐。
后来,李莉敏决定自己做盒饭,但不免纳闷:“学校的营养午餐究竟有多难吃?”
她看了一下菜单,每天都有一个饭、一主菜、四道副菜还外加一个汤,菜名看来琳琅满目,让她更加不解问题出在哪里?问学校承办营养午餐的主秘,结果引来牢骚:“我们也很难做!”
长期在第一线与业者接触的主秘表示,午餐收费55元,要求一主食(饭),一主菜,外加四菜一汤,另要求食材要非基改、吉园圃安心蔬菜,甚至有机,肉得有CAS认证过,每天菜色还不能重复。
“你想想,在台北市,随便吃个盒饭都要70、80元,菜色还未必那麽多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!”只是道理人人都知道,但是却没有人敢反应。校长就提醒他:“千万别在我任内谈涨价,免得家长误认我污钱。”
近几年来,台湾食品价格上涨四成多,是所有台湾物价中上涨最多的,导致团膳业者供餐品质愈来愈差,甚至新学期招标时,竟还流标。主秘只好硬著头皮,拜托友好业者来投标。
这是一起真实案例。而类似情节近年来已在全台各地许多学校上演。
北市餐商从72家剩下11家
根据统计,全国中小学一年午餐经费高达150亿元,若加上社会善款与政府补助,更上看180亿元,这原本是一个庞大商机,却已沦为烫手山芋,愈来愈多厂商不愿再做营养午餐生意。
台北市餐盒食品公会理事长陈明信就十分哀怨:“2000年时,公会有72家的会员厂商承揽学校营养午餐,现在只剩11家。”
陈明信分析,当大量餐商退出市场,学生中餐恐怕有断炊之虞,内湖就曾有学校,一连流标四次,逼得校方低下头请友好业者投标。
就算是自设厨房,由厨工自行料理的学校,因为太低价,这几年也频频出现食材供应商拒绝投标,买不到食材的状况。
这种状况各县市都有。嘉义市南兴国中校长张瑛儒就指出,他先前在嘉义县某小学担任校长,县内20多所学校联合采购食材,但没有菜商愿意投标,差点开天窗。
值得注意的是,当餐商变少了,因为没有竞争,品质就难被要求,迫使学生只好外订盒饭,食安更堪虑。到底台湾百万中小学孩子的营养午餐,出了什么问题?
问题1:餐费过低 冻涨让行情脱钩
“问题就出在价格,无论是团膳业者、食材供应商,以至于学校的自设厨房,都面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,”全国家长团体联盟食安小组执行长孙文昌道破了病源。
他指出,目前全台营养午餐收费,各校不同,平均每人35~37元不等。大台北地区收费最高,每餐约莫42~60元不等,但在乡下,大概只落在30~35元左右,全国餐费最低的云林和嘉义县,平均更只有27元。
这样的经费,约市售盒饭的半价,还不是全数花在食物上。以台北市的国中桶餐来说,55元收费,大概只有42元用在食材。
而收费低廉的云林和嘉义县,食材预算更只有16~18元。“某国小甚至传出12元的离谱价格,一套营养午餐竟然比不上一杯豆浆的钱,合理吗?”嘉义地区营养午餐食材供应商,丰富家负责人赵任专透露。
除了离谱的低价,与物价脱钩的“冻涨”制度,也是办不下去的主因。
主妇联盟秘书长赖晓芬指出,许多县市祭出免费营养午餐福利,由县府预算支出,但预算不足,又耽心得罪选民,根本不敢调高。
一位在中部某国中承办营养午餐的营养师就气结:“一天只要多个2块,菜就很好买,我也不用一天到晚跟厂商吵架了。”
曾是嘉义最大的营养午餐食材供应商──泓轩食品负责人陈居财忿忿地说,在极盛时期,他一天要供应全嘉义2万份营养午餐,后来看不惯“政府呷米不知米价”,2015年正式淡出。
但令人耽心的是,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餐商,为了要求生,只好大量使用再制品或加工品,才能降低成本。
“你知道为什么三杯鸡、咖哩鸡,常常出现在菜单上吗?”孙文昌分析,厂商多半是使用最便宜的鸡胸肉,只好用重口味烹调压过去。另外,鱼类用炸的,以掩饰新鲜度不足。
一位果菜市场的中盘商就透露了业者买菜手法。“下午2、3点,整个拍卖市场要结束了,业者才进去‘总扫’,因为拣剩的,最便宜。”
问题2:订餐率偏低 餐商拚量输品质
为了生存,除了得捡便宜货外,还得尽量接更多的生意,以达到经济规模。台北市餐公会理事长陈明信估计,台北团膳业者,至少一天要承接1.5万份以上,才能正常运作。
“这并不是多接二、三间学校就能达标的,”陈明信分析,目前营养午餐在招标时,并不是由单一餐商独揽,通常由二、三家业者轮流,这意谓著在没轮到供应的日子,餐商是没收入的。
甚至,有些学校采取由二至三家餐商同时供应,学生每一周都能够自由更换餐商,虽然让菜色有了多样性,但是却稀释了业者的供应量,成本更难控管。
而订餐率过低,亦是一大问题。陈明信表示,以台北市来说,不少家庭所得高,根本看不上学校的营养午餐,订餐率只有五成。据了解,台北东区一所国中就有一群家长曾固定向兄弟饭店订餐,而天母则有许多日本料理店,把送餐到校园,当成一门生意。
他进而分析,订餐率愈低,厂商只好再多接量,导致多数业者都同时供应给20、30所学校。每天光送餐,就得花好几个小时,很难保持新鲜,受害的还是学生。
过度复杂的菜单,最让人难招架。陈明信表示,许多学校为了取悦学生和家长,会要求菜色不能重复。以食家安为例,光一所学校,一个月就要生出上百道菜色,不但让工序变繁复,也徒增成本。
《远见》取得台北市某国中菜单,果然发现,光样式最单纯的饭,一个月就有十种,除了白饭,还有燕麦、糙米、胚芽、海苔香松、薏仁、芝麻和香菇肉丝油饭。
其中的菜色更是五花八门,还不乏在餐厅才看得到的菜色,例如金喜烧大排、菠萝咕咾肉、糖醋油腐煲。“这还好,还有学校菜单上有‘佛跳墙’的!”陈明信坦言,部分业者为了应付学校要求,故意取了好听的菜色吸引学生,但其实所谓的佛跳墙只是有排骨和芋头块,根本名不符实。
最重要的是,每天开这么多菜,学生根本吃不完。据统计,台北市学校剩食率大约一成,等于每天得丢掉2万个盒饭。
问题3:制作、送餐时间长 难保新鲜
值得注意的是,由于团膳业者一接就是20、30所学校,一煮就是上万人份,为了简化工序,就把最难处理的“饭”,再外包给专门的“煮饭公司”,让品质管控多了漏洞。
2015年9月,供应大高雄地区中小学6万多名学生营养午餐米饭的甫洲实业,被媒体爆料,在米饭中使用添加物,引起喧然大波。许多家长这才发现,原来孩子吃的营养午餐经过层层外包。
餐商透露,煮一锅饭的时间可以炒五、六样菜,所以米饭都是委外。但偏偏煮饭公司也得大量承接才能回本,时间一样冗长。甫洲公司总经理吴宗霖就十分无奈,做午餐的饭得从凌晨开始。
问题是,厂商作业时间提早,从开始煮饭到孩子吃下肚,几乎半天了,鲜度堪虑。
另外,许多学校会要求业者将饭菜一一送到各班,这么一来,又让送餐时间多了一个小时,难怪孩子吃的大部分是不新鲜的凉菜。
卫福部统计2014年国内食品中毒案件发生场所,发现全台有4504人中毒,其中1958人在学校,比例占了43.47%,等于每十个食物中毒者,就有4.3个是学生,而这数字足足是餐厅的1.55倍,更是摊贩的26.45倍。
或许你会认为,若学校自设厨房,就能缩短制作时间,应更为新鲜。
对此,泓轩食品负责人陈居财表示,由于少子化,许多小校人数无法支撑厨房运作,而大校则没场地,就算愿意自设厨房,食材供应商也与团膳业者一样,得接数十所学校才能达到经济规模,送来的菜也未必新鲜。
问题4:监督不严造成弊端丛生
讽刺的是,许多学校的午餐,往往门槛订得很高、监督却很松,弊案就发生了。
孙文昌就举例,2002~2011年之间,就有厂商为了得标,竟然以餐费7%~8%(约每人3~4元)行贿评委,甚至赠送智慧型手机,一旦供餐出了问题,评委便会暗中包庇。
“后果是,每每有学校倡议合理涨价,就会被家长质疑:‘都有多余的钱可以A了,可见用不著涨价。’”孙文昌无奈地说。
甚至不少得标厂商还会被学要求回馈,内容大多是要求赞助学校活动,如运动会提供摸彩奖品及分摊学校的电梯维修费用,或帮学校添购设备,这又排挤了营养午餐的食材支出。
明明是100万人与近200亿的市场,最后却成为烫手山芋。在价格和价值的天平上,得靠政府、家长、校方和厂商的智慧,让孩子的午餐,营养健康又好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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